不再經典的年代 (第一章.鬼屋.二)

  位於上環的風信街,在地理角度上來說是一條毫不起眼的短小街道。
  街道裡大部分物都是一些戰前興建所謂前店後居式的古舊唐樓,灰黑而殘舊。在這眾多唐樓之中,有一棟在戰後興建的天主教堂。教堂的佔地不算廣,而且不是很高,所以很容易就會被建在旁邊的唐樓所遮擋著。
  就在這一條沒有什麼顯眼建築物的風信街中段,聳立著被喻為「廢墟」的鬧鬼古宅,程一智正要為此古宅作一個專題報導。
  雖然已是夏末初秋之時,但仍舊炎熱。不過在滿佈綠蔭的行人道上走著,程一智還未覺得太難受。他一直走到鬧鬼古宅前停下來,然後舉起相機向它拍了幾張照片。
  由於多年來欠缺妥善的打理,古宅的前園的花草樹木都已經生長至一個無法控制的地步。不單是花園裡滿佈不知名的植物,甚至連樓高三層的古宅主體,也已經被樹籐和枯枝所包圍。
  而因為古宅日久失修,外牆的裝飾物很多都已經剝落,原本美輪美奐的外欄和花園裝飾物,也已經倒塌下來。
  程一智看著這棟年紀比自己還要大好幾倍的荒廢古宅,實在沒法聯想到它也曾經有過一段輝煌華麗的日子。或許,那些叫人不能忘懷的時光,永遠只能在退色的發黃照片中看到。
  觀察和古宅的四周,程一智瞄到在古宅斜對面的行人道上,有一位坐在簷下乘涼的老伯。他在心裡盤算著,結果還是決定先向附近的居民打探一下古宅的歷史,然後再作打算。
  「老伯,你好……」程一智走過去向那老伯問道。「今年的夏天很炎熱吧?」
  老伯身穿著一件薄薄的花格仔恤衫和一條老款色的短褲,懶洋洋地坐在他的籐製搖椅上,稍微抬起頭看著這位突然出現的年輕人。
  「每年這個時候都是如此炎熱,」老伯只是輕輕地點頭,似乎並不介意程一智那有點唐突的問題。「年年如是。」
  程一智見老伯有回應,實在是機不可失,於是假裝有點意外道:「哦?聽老伯的語氣,你好像在這裡住了很久?」
  「噢,我?」老伯坐在他那張搖椅上,緩緩地回答。「很久了……二七……三七……我想都應該有好幾十年了。」
  「真的嗎?那老伯你對這條街的歷史都知道囉?」
  「嗯……都知道一點吧……」
  「哪對面那棟古宅的歷史呢?」
  老伯抬起頭看著座落在對街,那棟彷似頹垣敗瓦的古老大宅。
  「噢,你說那棟大宅嘛?曉得,曉得。住在這條街的人有那個不曉得方家大宅?」老伯轉過頭來,沒精打采地看著程一智。「咦?年輕人,你對那棟大宅有興趣嗎?」
  「我……我是成功日報的記者,我姓程。」程一智向老伯自我介紹,順道遞上一張名片。「我是來為那棟古宅做一個專題報導的。」
  「成功日報?」老伯接過程一智的名片,但看也沒看就放到一旁。「成功日報我有看呢!雖然紙數少,又沒有什麼彩圖,但內容可十分充實呢!絕對是物超所值。雖然比不上『方向報』般那麼厚份量,但內容可就好得多了,最少沒有什麼古怪的潮……又沒有……」
  「呃……老伯,老伯!」程一智對老伯只顧說著題外話感到有點不耐煩。「我會把你的讚賞轉達給我們的總編輯知道了。那麼,我想再問一下關於那棟古宅的事……」
  終於經過程一智一整天的明查暗訪,以報館的資料室所得來的數據為基礎,再加上從住在附近的老街坊閒談中所得來的「流言傳說」,他對那棟古宅的歷史事蹟有個初步的慨念。
  座落於上環風信街五至七號,現在被稱為「鬼屋」,或者「廢墟」的方家古宅,是一棟興建在十九世紀末期別具風格的古老大宅。古宅樓高三層,兼有前園後苑,佔地甚廣。
  根據史藉記載,這棟古宅原屬於英國商家佐治.茂比利的居所,到了三十年代末期,因為某種沒有記錄的原因而遭空置了近十年。直至四十年代末期,古宅被名門方氏購入,成為方家的門邸,之後就再沒有轉讓予其他人。古宅當時是方氏家族的大本營,製衣業大王方雲,其父親方正一及其女兒方敏,都曾經居住在這大宅內。
  「方敏?就是那個方敏嗎?」程一智看著自己整理出來的資料,若有所思地說。
  古宅一直是方家的主要大本營,直到七十年代初期,古宅又再因某種原因而被方家棄用,而方家的大本營亦遷移到半山區的某豪宅。
  古宅雖然被棄用,但方家卻沒有因此而把它出售。在遷離古宅的最初幾年,方家還有人定時到古宅打掃,然而隨著日子的流逝,古宅亦逐漸被遺忘,成了現時尤如廢墟般的景象。
  似乎被人遺棄的方家古宅,其實都有引起附近居民的注意。有居民指出,每逢雷暴天氣,古宅就會好像大型避雷針一樣,莫名其妙地把雷電吸引過來,令他們十分擔心雷電會引起火災。
  不過令古宅成為了報紙頭條主角,卻是發生在今年春夏之間的事件。
  先後有兩個小孩子在這棟古宅內玩捉迷藏時失去蹤影,另有一位則因為說見到會七彩發光的大洞以被判斷為精神失常。警方已經把古宅的問題向方家反映,而方家亦用鐵絲網把古宅包圍,以防有人闖入再發生意外……
  程一智看著手上的資料,不禁心生疑團。這棟古宅兩次都因為某種不知名原因而被屋主放棄居住,而一棟十九世紀建築的古宅居然有近乎導電體般的特殊建築結構,還有那兩個小孩子的失蹤,全都十分可疑。
  難道真的有什麼古怪事?
  上一位的屋主和方氏家族,是不是知道古宅的一些什麼,而因此遷出來呢?
  「最後還是要找方敏來訪問吧?」程一智在嘀咕著。
  
  翌日,程一智來到半山豪宅區。他靠著娛樂部的同事們所提供的資料,找到方敏的居所。
  方氏家族的現時居所,是一棟在半山上普通而不起眼的兩層大宅。
  假若以平民的身份去看,這棟建築物是夠氣派的:私人行車道、噴水池、泳池、廣闊的後園等等,但在富豪的角度來說,大宅欠缺了華麗的裝潢,也欠缺了應有的富豪氣派,整體看來好像稍微寒酸了一點。
  「八十四號……應該是這裡吧?」
  程一智輕按大宅鐵閘旁的對講機按鈕,然後等候著。過了好一陣子,終於有人回應。
  「方宅,請問找誰?」
  「你好,我是成功日報的記者,我姓程。」程一智向著對講機說。「我想來訪問方敏小姐。」
  「對不起,我家小姐是不會接受訪問,請回吧!」對講機傳來方家女傭那冰冷而莫不關心的回覆。
  「啊……勞煩你代通傳一聲可以嗎?」程一智發揮他那竭而不捨的性格。「我不是來訪問關於她得獎成為影后的事──」
  這時候,對講機傳來一道很微弱的女聲。
  「龍姐,什麼事了?」
  那位叫龍姐的女傭似乎忘了鬆開對講機的對話按鈕,程一智於是豎起耳朵靜心細聽。
  「小姐,有位記者說要來訪問,他說他是成功日報記者,姓程。」龍姐回答道。「我正要打發他走。」
  然後沉默了好一陣子。
  「妳說他是姓程?」回應的女聲似乎就是方敏本人。
  「對呀!」龍姐的聲音顯得好奇。「小姐,妳認識他嗎?」
  「……沒有特別的印象。」方敏頓一頓答道。「龍姐麻煩妳幫我打發他走吧!」
  「知道,小姐。……程先生,我家小姐不想受到打擾,請回吧!」
  「啊!等等!我──」程一智還是不肯放棄,連忙向著對講機嚷著,但已經太遲了。
  「卡喀」一聲,對講機的通話就被截斷。